律师文库
银行在信用证结算中的法律责任
发布时间：2015-10-29 发布人：admin
信用证是一个在国际货物买卖和服务提供中最常见的结算方式，在商业信誉常常被证明并非十分可靠的国际交易环境下，它有效地实现了从一般的商业信誉到银行信誉的转换。它是一项付款的书面承诺，“由银行作为买方（进口商）的代表所签发，并授权卖方（出口商）根据信用证条款取得相应的货款” [1]。这一倍受青睐的结算方式既是一种支付工具同时又兼具了保证的功能，很好地避免了延迟付款等支付风险。因此，信用证一经出现便得到了重视并且发展迅速，正如英国一些法官所说的那样，“它看上去已经成了国际商务的生命的血液”（Kerr L.J. in R. D. Harbottle (Mercantile) Ltd v National Westminster Bank Ltd [2]; Griffiths L.J. inPower Curber International Ltd v. National Bank of Kuwait SAK [3]; etc.）。
在信用证领域内的一个最有益的尝试当推国际商会(International Chamber of Commerce,简称ICC)于1929年制定的跟单信用证统一惯例（Uniform Customs and Practice of Documentary Credits , 简称UCP）。它的最新版本是UCP500，于1994年生效后，在业务操作、仲裁和审判中被广泛的采用。此外，判例对UCP作了大量的解释、细化和补充，对信用证规范的完善和发展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1、信用证的基本原则
信用证独立原则（autonomy of letters of credit）和严格相符原则（doctrine of strict compliance）是两项最基本的原则（Principles）[4]，也可称为最基本的特性(Characteristics) [5]。它们是确定包括银行在内的信用证参与者（Parties）[6]的责任的基础。
“信用证独立原则”见于UCP500第3条a和第4条，而“严格相符原则”则散见于UCP500第4条和第13、14、15、22、37、39等条款中。此外，来自判例的解释不胜枚举。如Dnning勋爵（英）在Power Curber International Ltd v. National Bank of Kuwait [7]和Summer 爵士（英）在Equitable Trust Company of New York v. Dawson Partners Ltd [8]，都分别对“信用证独立原则”和“严格相符原则”作了详细的解释和卓有见地的论述。根据第一个原则，信用证结算完全独立于作为其开立基础的买卖合同，银行只根据单证是否表面相符来判断是否应当付款。信用证结算因此又被称为单据交易（Paper Transaction）。根据第二个原则，银行没有义务承认与信用证规定不相符的单据，并且有权拒绝支付[9]， 而且，它不仅适用于买卖双方之间，同时也适用于买方和银行以及银行之间（如开征行和保兑行之间）。
2、通知银行的责任
UCP500第7条a规定了通知行有关通知信用证的责任。包括三层意思，（1）信用证并不必然的经通知行通知，它也可以经开证行直接通知。通知行通常是开证行的业务往来银行，互相之间留有印鉴和签字的样本。这一点是很重要的，ICC在第411号出版物中曾警告：受益人如果从开证行直接收到信用证而没有经过印鉴和签字的确认，就应当谨防欺诈等风险；（2）通知行的通知义务基于与开证行之间的约定产生，通知行仅有责任对被通知的信用证进行“合理谨慎”（reasonable care）的审查，而且审查应仅限于“表面上相符”（apparent authenticity）。通知行对信用证“表面审查”的责任在Gian Singh & Co Ltd v Banque de L’Indochine[10]等案件中也得到了法官的确认。根据ICC第411号出版物，表面相符仅指对印鉴和签字的审查，或在电子信用证中核对密押（Key Code）。如果根据印鉴和签字不能确定，则需使用电报等其他的方法进一步查询。反之，通知银行应当对其没有合理审慎的审查并导致受益人损失的过失承担责任；（3）通知行的上述责任以其同意通知信用证为前提。如果它决定不通知信用证，则只承担不延迟地告知其决定的义务。
如果通知行合理审慎的审单之后仍不能确定信用证真实性，根据UCP500第7条b的规定，它有两个选择：或者不延迟地告知开征行，并说明它不能确定信用证的真实性，或者仍然通知信用证并告知受益人它不能确定信用证的真实性。按照一般的理解，判断是否满足了“不延迟”的要求，应当综合考虑行业惯例、通知方式和后果等等。
3、开证行的责任
UCP500第9条a对开证行在不可撤销的即期信用证、远期信用证、保兑信用证和议付信用证项下的支付责任和其他责任有较为详细的规定，在此毋庸赘述。
UCP第19条题为“银行之间的偿付安排”，主要是关于开证行对其他参与银行的责任的规定。概括起来主要包括：应当提供适当的指示和授权、相符证明、偿付和承担偿付行利息损失和费用的规定。其中，有关“相符证明”（certificate of compliance）的问题，UCP500规定：开证行不应要求索偿行向偿付银行提供有关的相符证明（UCP500第19条b）。ICC第511号出版物中，把这个规定称为一个忠告（recommendation）条款，并解释说：如果开证行无视这一忠告，并积极要求这种“相符证明”，那么它将负有责任去告知议付行和偿付行。在这样的安排下，偿付行除了拒绝偿付而使这种证明归于无效之外别无选择。[11]
《跟单信用证项下银行之间付款的统一规则》（Uniform Rules for Bank-to-Bank Reimbursements under Documentary Credits，ICC第525号出版物，即URR 525）对偿付问题做了补充，其中一部分涉及到开证行的责任。其第4条规定：偿付行被视为开证行的代理人，并且独立于信用证当事各方之外。如果偿付行拒绝支付，开证行必然地承担偿付的责任。根据其第5条规定，开证行应当对其在信用证项下的偿付授权中的内容承担责任。
4、保兑行的责任
保兑行的责任主要规定在UCP500第9条b中。在四类情况下，根据开证行的授权或要求，保兑行一经对不可撤销的信用证加具保兑，即构成其在开证行之外的相应的确定承诺（definite undertaking）。保兑行的这种独立于开证行之外的责任被认为是独立的和首要的（independent and primary）而不是第二位的和附属的（secondary or subsidiary）责任。丰富的判例进一步明确了保兑行责任的适用问题。在案件Ian Stach Ltd v Baker Boseley Ltd[12]中，法官也做出了和UCP规定一致的判决，要求保兑行遵守其支付承诺并向受益人付款。英国上诉法院在Hamzeh Malas & Sons v. British Imex Industries Ltd[13]一案中所持的观点更具代表性，并被其他法院接受和引用，如Gian Singh & Co Ltd v. Banque de L’Indochine[14]和United City Merchant (Investments) Ltd v. Royal Bank of Canada[15]等等。在这些案件中，即使受益人的行为违反了买卖合同的约定，只要它能够满足信用证所规定的条件，保兑行仍须承担绝对的付款责任。
当然，根据第9条字面上的意思，一个银行在接到开证行的授权或要求之后，并不负有必须接受的义务。它有权自由决定是否对信用证加具保兑。只要不延迟地把拒绝的决定通知开证行，它就不承担任何责任。
5、UCP500“C部分”
UCP500“C部分”包括三个条款。其中，有四个方面的问题容易引起误解。
第13条是关于审查单据的规定。第13条a第一款规定，“银行必须合理审慎地审核信用证规定的所有单据，以确定其是否表面上与信用证条款相符。本惯例所显示的国际标准和银行实务是确定信用证所规定的单据表面上与信用证条款相符的依据。单据之间表面互不一致，即视为表面与信用证条款不符。”所谓的“表面相符”是信用证独立原则的自然延伸，银行只有责任审查单证和单单是否表面相符，而不问其真伪或是否符合货物买卖合同。单单或单证相符并不要求达到一字不差的程度，“合理审慎”应被理解为按照一个普通的专业银行职员的标准来衡量审单者已经不懈怠地审查了单据，接下来的所谓“国际标准和银行实务”也并非用来限定银行的责任，而是用来考察银行是否在合理审慎的范围内审查了有关单据。
第13条b提到“合理期限”（reasonable time），而后又规定了7日之限。[16] UCP没有规定 “合理期限”究竟指多长时间，判例中法官的倾向是应当取决于个案的具体情况，应视单据的数量和业务的复杂程度而定。所谓7日限制被认为是时间的上限，审判中的合理期限有可能被确定为不满7日，而且一旦超过，银行便失去了拒收单据的权利。见Bankers Trust Ltd v State Bank of India[17]，Hing Yip Hing Fat Co Ltd v. Daiwa Bank[18], and Seaconsar Far East Ltd v. Bank Markazi[19]。
第13条c涉及到“无单据条件”(Non-documentary Conditions)的规定——“银行应认为没有这些条件，并对此不予理会”。ICC银行委员会反复强调无单据条件会使跟单信用证参与者陷入困境。采用无单据条款与UCP500第4条、第5条b等条款相抵触。开证行有责任审查开证申请并在发现无单据条件后提醒申请人修改，以避免签发含有该种条款的信用证。关于如何确认“无单据条件”的问题，ICC银行委员会的意见是：如果信用证条件与确定的单据有关，则可以认为这一条件不属于无单据条件。
UCP500第14条题为“不符点单据与通知”（Discrepant Documents and Notice），该条首先明确了：如果一家银行接受开证行的指定或授权，并且已经付款、或已承担延期付款责任、或已承兑汇票或已做出议付，则开证行或保兑行应对该银行偿付并接受单据（第14条a）。随后，规定了单证表面相符的审单义务（第14条b）、拒收单据的权利和拒收后的通知的方式和时间限制（第14条b、d(I)），以及通知申请人修改不符点的时间限制（第14条c）。英国上诉法院在案件Bankers Trust Ltd v State Bank of India[20]认为，开证行应当自行审查单据并确定单证是否相符，案中的开证行在发现单证不符（discrepancies）后没有及时地通知议付行，因此丧失了要求偿付的权利。对于保兑行，如果它已经支付而开征行没有在合理的时间内表明其是否拒收单据，开证行同样会被视为放弃了拒收“不符单据”的权利，并且必须向保兑行偿付，见Co-operative Centrale Raiffeisen-Boereleenbank BA (Rabobank Nederland) v. Sumitomo Bank Ltd; The Royan[21]。
6、欺诈例外
欺诈是信用证结算中唯一能够导致银行免除付款责任的例外。UCP500种没有相关规定，欺诈例外最先由判例确立并逐渐发展成为一个被广泛接受和遵循的原则。欺诈例外原则来源于一条古老的格言ex turpi causa non oritur actio[22]，大意是说：诉讼权力不能来自在一个非法的原因，或说是非法的理由不能得到诉讼救济。美国纽约州最高法院的Szteijn v J Henry Schroder Banking Corporation[23]案开创了法院依据欺诈例外原则签发禁令以阻止银行付款的先河。
通常情况下，一个“有待证明的欺诈”是由买方提出并希望能够阻止银行的付款。银行没有法定义务去证实一个“被声称的欺诈”是否已经发生，在大多数情况下证明的责任在买方。成功地申请到一项支付禁令首先需要满足三个最基本的条件：（1）事实上存在一项欺诈，在Szteijn案中，法官Shientag（美）宣称：欺诈可以使一切得以解除（fraud unravels all）。信用证的独立原则不能用来保护道德败坏的卖方，作为它的一项例外，银行在知道一项欺诈已经存在的情况下应当停止付款；（2）证明欺诈存在的证据应当充分，Discount Records Ltd. v. Barclays Bank Ltd and another案[24]，法官Megarry（英）认为该案申请人（买方）没有提供令人信服的、足够充分的证据来证明事实上确实存在其所声称的欺诈，因此拒绝签发禁令，并指出“Fraud of all” 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适用；（3）即使一项欺诈已经存在，如果受益人事前不知情，则银行仍然应当支付。在United City Merchants[25]案中，欺诈行为是由第三方实施的，银行、买方（申请人）和卖方（受益人）都被欺诈行为所蒙蔽，该案强调了受益人预先知道存在一项欺诈是足以阻止银行支付的重要前提。
作为普通法国家，美国是第一个将信用证结算写入成文法典的国家，统一商法典（Uniform Commercial Code）第5条以“信用证”为题。其中有关于欺诈例外的规定，大致有四个要点：（1）开证申请人宣称某项必要单据属于伪造或具有实质上的欺诈性，或者兑付提示将为受益人对开证人或申请人进行实质欺诈提供便利；（2）开证人承担的已承兑汇票或延期付款人所适用的法律不禁止此种补救方法；（3）因采取补救方法可给予受到不利影响的受益人、开证人或指定人以充分保护，使其不致遭受损失；（4）根据提交给法院的资料，提出伪造或实质欺诈理由的申请人胜诉的可能性更大，并且提出兑付要求的人不属于善意持票人、善意保兑人、已承兑汇票的正当持票人以及已善意给付价值的延期付款义务的承受人。
在国内，几乎没有关于欺诈例外的规定。颇具争议的最高法1989年6月12日发布的《全国沿海地区涉外、涉港澳经济审判工作座谈会纪要》中诉讼保全问题的第2条“关于冻结信用证项下货款的问题”与此略有联系。此外，最高法发布的一些判决则具有一定参考价值，如《韩国新湖商社与四川省欧亚经贸总公司等信用证欺诈纠纷管辖权异议案》[26]，二审法院即明确引入了“实质性欺诈”的概念。但是，我国法律上缺少这方面的明确而系统的规定。
7、结语
信用证是一个外延十分宽泛的概念，广义上说它还包括国内信用证。在美国，甚至非银行的商业机构或个人都可以签发信用证。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信用证和跟单信用证这两个概念是可以通用的，本文所讨论的即是这一类信用证。在此，信用证被视为一项附条件的付款承诺，除了能够满足少数的例外和免责条件之外，银行在收到符合要求的单据之后都负有绝对的付款责任。
银行的责任主要依据UCP500确定。同时，国际上已被广泛接受的判决和仲裁裁决也具有重要的参照价值。UCP历史上经过了多次修订，对其最新版本的补充和修改也没有间断， ICC第525号出版物即是一例。从审判实践上看，新的问题也不断出现。例如“无效例外”的概念，货物交易合同和信用证本身被确认无效是否能够构成银行拒付的理由？尽管目前的答案是否定性的，但无论如何它都仍值得探讨。
与西方国家发达相比，我国在信用证结算方面的立法和司法仍需改进，一些重要的原则、法律适用和审判程序等问题都亟需做出明确的规定或解释。因此，仍然有必要在这一领域内做更多的研究。
参考书目：
Charles del Busto, Documentary Credits: UCP500 & 400 Compared, ICC Publishing S. A, 1993
Gabriёl Moens and Peter Gillies,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Business: Law, Policy and Ethics, Cavendish Publishing Pty Limited, 1998
G. A. Penn, A. M. Shea and A. Arora, The Law & Practice of International Banking, Sweet & Maxwell, 1987
Indira Carr, Principles of International Trade Law, Cavendish Publishing Pty Limited, 2nd ed., 1999
Jeffrey L. Seglin, Bank Administration Manual, Bank Administration Institute, 3rd ed. 1988.
Kaiqi Wu and Xuifen Guo, Modern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 Lixin Accounting publishing Company, 1997
K. C. D.M. Wilde and M. Rafiqul Islam, International Transactions: Trade and Investment, Law and Finance, The Law Book Company Limited, 1993
Lazar Sarna, Letters of Credit: the Law and Current Practice, Carswell, 1986
Leo D’Arcy, M. A., Carole Murray, M. A and Babbara Cleave, LL. B. The Law and Practice of International Trade, Sweet & Maxwell, 2nd ed., 2000
[1] Jeffrey L. Seglin, Bank Administration Manual, Bank Administration Institute, 3rd Ed., 1988, P 233
[2] [1978] Q.B. 146
[3] [1981] 2 Lloyd’s Rep. 394
[4] Gabriёl Moens and Peter Gillies,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Business: Law, Policy and Ethics, Cavendish Publishing Pty Limited, 1998, P.397
[5] Indira Carr, Principles of International Trade Law, Cavendish Publishing Pty Limited,2nd ed., 1999, P.272
[6] 国内关于信用证的“当事人”和“参与人”所包括的范围存在争论。在英语中只有“Parties”一种称呼，本文使用“参与人”以免混淆。
[7] [1981] 2 WLR 1233; [1981] 3 All ER 607; [1981] 2 Lloyd’s Rep. 394
[8] (1926) 27 Lloyd’s Rep. 49; 25 Lloyd’s Rep. 90
[9] Gabriёl Moens and Peter Gillies,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Business: Law, Policy and Ethics, Cavendish Publishing Pty Limited, 1998, P.407
[10] [1974] 1 WLR 1234; 2 Lloyd’s Rep 1
[11] Charles del Busto, Documentary Credits: UCP500 & 400 Compared, ICC Publishing No. 511, 1993, P. 55
[12] [1958] 2 QB 130; 1 All ER 542
[13] [1958] 2 QB 127
[14] [1974] 1 WLR 1234
[15] [1982] 2 WLR 1039
[16] 指7个银行日。但何谓“银行日”，UCP中没有界定，通常理解为银行正常的工作日。
[17] [1991] 2 Lloyd’s Rep 443
[18] [1991] 2 HKLR 35
[19] [1993] 1 Lloyd’s Rep. 236
[20] [1991] 2 Lloyd’s Rep 443
[21] [1987] 1 Lloyd’s Rep. 345
[22] Indira Carr, Principles of International Trade Law, Cavendish Publishing Pty Limited, 2nd ed., 1999, P. 297. 另: ex turpi causa non otitur actio是拉丁文，文中的解释是根据英文词典所作的意译。
[23] [1941] N.Y. S. 2d, 631 at 634
[24] [1975] 1 WLR 315
[25] [1983] 1 AC 168; [1982] 2 WLR 1039,另见注15
[26] 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裁定书（2000）经终字第155号
联系方式
官方微信
返回顶部